2018年12月24日 星期一

血液細胞聖誕狂歡大食會

又到聖誕,史丹福與Peaches祝大家聖誕快樂。在這個喜氣洋洋的日子,相信不少人都會吃頓豐富的聖誕大餐吧?為了配合濃厚的聖誕氣氛,史丹福打算為大家介紹幾款長得很像食物的血液細胞,跟大家來一場「血液細胞聖誕狂歡大食會」。

首先出場的是慢性淋巴性白血病(chronic lymphocytic leukaemia,簡稱CLL)的癌細胞。CLL是一種慢性淋巴增殖性疾病(chronic lymphoproliferative disorder),不正常的淋巴細胞不受控制地增生,影響骨髓造血功能,並引起淋巴結腫大、脾臟腫大、自身免疫性症狀等病徵。CLL的癌細胞驟眼看來跟普通的淋巴性白血球(lymphocytes)樣子差不多,都是小細胞,細胞核都是圓圓的,但細心一看,CLL的異常淋巴細胞有個非常獨特的核染質(chromatin)形態,像是一團團的聚集在一起,中間有一條條較淡色的「龜裂紋」。外國人稱這個圖案為「足球」(soccer ball)狀,但香港的血液學朋友一般都用一個較具本土色彩的形容詞──菠蘿包。大家又覺得那帶有「龜裂紋」的核染質像不像菠蘿包那塊凹凸不平的脆皮呢?

CLL癌細胞與菠蘿包

接下來出場的是非典型淋巴細胞(atypical lymphocytes)。非典型淋巴細胞的樣子跟一般淋巴細胞相差甚遠,初學者容易把它們當成異常淋巴細胞。其實非典型淋巴細胞雖然「非異型」,卻絕非「異常」,它們可是正常免疫系統的一部分。它們其實是被激活了的細胞毒性T細胞(cytotoxic T-cells),在病人受到病毒感染時就會顯著增加,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由EBV病毒引起的傳染性單核球過多症(infectious mononucleosis)。非典型淋巴細胞的形狀像一塊卡樂B薯片,較一般淋巴白血球為大,細胞質呈淺藍色,邊緣的地方較為深色,而且每顆細胞看起來形狀都不太相同。相較起來,淋巴癌異常淋巴細胞的細胞質較少,形狀較不規則,細胞核看起來較「鬆」,細胞質呈深藍,甚至可能有小泡。

非典型淋巴細胞與卡樂B薯片

大家還想吃點海鮮嗎?想不想嚐點「海膽」?正常的紅血球呈「雙凹形」(biconcave shape),中間的地方凹了進去,有較少的血紅蛋白。在顯微鏡下紅血球應該是圓形的,中間約三分之一的地方較為淺色。但紅血球在某些臨床的情況下會變成異常的形狀,有很多像是刺狀的凸出部分,它們叫做鋸齒狀紅血球(echinocytes)。英文名echinocytes取自希臘語echinos,代表海膽。鋸齒狀紅血球外圍有有如針狀的凸起,凸起的程度小且多,並在細胞膜上均勻分布。這種細胞常在腎功能衰退的病人中出現,但有時候則純粹是抽血瓶使用EDTA抗凝血劑引起的現象,可以在完全正常的血液中出現。

鋸齒狀紅血球與海膽

另一種與鋸齒狀紅血球類似,一樣有點像海膽的紅血球叫做棘狀紅血球(acanthocytes)。它是由紅血球薄膜上雙分子層(bilayer)的外圍層膨脹引起。如果病人的膽固醇代謝出問題,就會令紅血球薄膜的膽固醇比磷脂(phospholipid)比例增高,形成這種特別的紅血球。比較起鋸齒狀紅血球,棘狀紅血球的凸起部分較不均勻,且有長有短,不似齒狀紅血球般所有凸起都短小而整齊。引起棘狀紅血球的疾病包括肝病、無β脂蛋白血症(abetalipoproteinaemia,一種影響膽固醇代謝的先天性基因疾病)及某些特別的遺傳性神經退化性疾病(neurodegenerative diseases),例如麥克勞德綜合症(McLeod syndrome)。

吃完幾款主菜後,大家還想要點甜品嗎?

急性早幼粒細胞白血病(acute promyelocytic leukaemia,簡稱APL)是一種非常危急的血液疾病,因為它可以引起瀰漫性血管內凝血(disseminated intravascular coagulation,簡稱DIC)。如果不能及時地作出診斷及為病人開始治療,患者可以很快地因腦出血而死。由於這個疾病太危急,病人都等不及骨髓檢查或者更先進的基因檢查,病理學醫生必須依靠周邊血液抹片及顯微鏡在短時間下作出診斷。

APL的癌細胞有細長紅色的包含體,叫做Auer rods。除此之外,這些癌細胞還有另一個特徵,它們的細胞核時常都分開兩塊,像是兩塊葉似的,有人把它們形容為蘋果核(apple core),也就是被咬淨果芯的蘋果。大家又覺得似不似呢?

APL癌細則與蘋果核

剛剛的一場「血液細胞聖誕美食狂歡派對」,大家見過這麼多「美食」,相信大家都吃得舔嘴咂舌吧?史丹福與Peaches在此再祝多一次大家聖誕快樂。

2018年12月15日 星期六

日本寺廟幾何學


前陣子與Peaches去日本旅行,認識了不少有趣的日本文化。相信大家都參觀過日本的寺廟,也見過祈福用的繪馬。原來在江戶時期,日本人曾經透過繪馬分享數學知識,並在寺廟中發展中一套特有的幾何學。

話說日本在16世紀,葡萄牙商船首次來到日本,日本人也開始接觸到西方文化。歐洲人除了把宗教、技術、文化傳到日本,也把幾何知識帶到了日本。歐氏幾何充滿美感,令到美學情有獨鍾的日本人也愛上了它。不過,德川幕府害怕西方文化影響自己的統治,於是在1639年宣佈鎖國,日本自始與西方文化接近完全隔絕。但幾何學的種子已經埋藏了在日本人的血液中,一發不可收拾。

日本人在沒有西方微積分、坐標幾何的知識下,發展出一套自己特色的幾何知識。雖然缺乏了最先進的數學工具,他們卻依然可以以自己的方式處理複雜的數學問題。日本彿教與神道教追求神聖的美感,與幾何學不謀而合,於是漸漸有日本人把幾何學問題畫上繪馬上,把它獻給神明,感謝神佛的恩賜。這種寫上數學題目的繪馬叫做「算額」。寺廟及神社成了當時人們交流數學的場地。把數學題目寫上算額放在寺廟及神社,就是當時數學家公開自己研究的途徑。

大致上,一塊算額有一至十道幾何問題。一般來說,算額包括了一幅彩色的幾何圖案,接下來就是題目、答案、解法、出題者的流派與老師。

算額的例子(來源:庶民に算術展)

算額的例子(來源:庶民に算術展)

這些日本寺廟幾何題目似乎有幾個特徵。首先,它們的圖案都非常具美術感,可以見到當年日本人研究數學時,亦很在乎美學的元素。另外,有別於西方的幾何在乎證明,日本的幾何更著重於計算,例如求邊長、圓形半徑、圖形周界、面積等,而且他們似乎對內接與外接的概念情有獨鍾,有很大部分的日本寺廟幾何題目都牽涉到一個圖形外接或者內接於另一個圖形。

日本寺廟幾何題目範圍很廣泛,牽涉到三角形、正方形、圓形,甚至是橢圓形。西方傳統的歐氏幾何學對橢圓形的興趣並不大,日本和算卻花了不少精力在橢圓形的研究上。日本寺廟幾何題目有易有難,有的即使初中生也可以輕易解決,有的即使受過高等的數學訓練都會想到頭昏腦脹。

讓我們看幾道典型的而且比較簡單日本寺廟幾何題目:

下圖為一直角三角形ABC,及一條由ABC的頂垂線(altitude),四個全等的圓形如圖般內接於三角形,求BC:AC



右手邊是日本的原題目(來源:] Okayu (御粥安本) ed., Honocho Sekisensei Sandai Kujo (奉納箸隻先生算題九条), 1855, Tohoku University Digital Collection,)

下圖有為三個有共同切線的圓形,它們彼此互相外切。設C1C2C3的半徑分別是r1r2r3,試以r1r2來表示r3



之後再來幾道很具美術感的題目,這些題目雖然很美,但難度就真的是不容小覷:

下圖中有一等邊三角形,三個全等的綠色圓形、四個全等的紅色圓形及六個全等的白色圓形內接於等邊三角形內。最外邊的圓形半徑是R,虛線圓形的半徑為r,試求白色圓形的半徑。


來源:cut-the-knot)

兩個半徑為R的大圓形如下圖般內接於一個正方形內,六個半徑為r的圓形內接於大圓形內,兩個半徑為t的圓形內接於正方形及與兩個大圓形外切,試以t來表達r


來源:T. Rothman and H. Fukagawa, Sacred Mathematics - Japanese Temple Geometr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Princeton, 2008.)

接著是一道與橢圓形相關的題目:

兩個半展軸及半短軸分別為ab的橢圓形內接於半徑為R的圓形,試以a及R來表達b


來源:T. Rothman and H. Fukagawa, Sacred Mathematics - Japanese Temple Geometr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Princeton, 2008.)

今天,我們有坐標幾何這個強大的武器幫助我們解決橢圓形的幾何題目,但當年的日本數學家並不懂得坐標幾何,他們只是以傳統的幾何知識來折解題目,非常有特色。

日本寺廟幾何學的發展自成一格,它們獨立於西方,甚至先於西方地發現了不少有趣的幾何定理。

例如笛卡兒在1643年提出的笛卡兒定理(Descartes' Theorem)指出對於四個相切的圓形半徑分別是r1r2r3r4,那麼


來源:Wikipaedia)

但原來日本人也獨立於西方自己研究出這定理,日本人更利用這定理解開了不少寺廟幾何學題目。下圖是1830年日本版本的定理:


來源:T. Rothman and H. Fukagawa, Sacred Mathematics - Japanese Temple Geometr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Princeton, 2008.)

日本人甚至先於西方發現了一些幾何定理。索迪六球連鎖定理(Soddy’s hexlet theorem)指出若兩個球體(圖中紅色與橙色的球體)內接於一個大球體內,那麼必然可以把六個球體(圖中綠色的球體)放於大球體內,使得這六個球體都與大球體、紅色與橙色兩個球體,及六個球體中兩個相鄰的球體相切


來源:Wikipaedia)

這定理在1937年由索迪(Frederick Soddy)提出。值得一提的是,索迪不是一位全職數學家,反而是位極為出色的化學家,更因為同位素(isotopes)的研究而獲得1921年的諾貝爾化學獎,但他仍然保持著對數學的興趣,業餘地研究數學,非常難得。

但後來有人發現,類似的幾何題目早於1822年神奈川的一塊算額中已經出現了。當年的日本沒有「逆轉」(inversion)這個現代幾何工具,卻發展出這樣細膩的定理,令人讚嘆。




來源:Wikipaedia)

不少香港人都熱愛日本文化,但大家想不到日本文化竟然有如此特別的幾何元素吧?大家下次參觀日本寺廟或者神社時,都不妨留意一下有沒有這些又美麗又有數學意味的算額。

資料來源:

1.       T. Rothman and H. Fukagawa, Sacred Mathematics - Japanese Temple Geometr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Princeton, 2008.

2.     Fukagawa, H. and Pedoe, D. (1989) Japanese Temple Geometry Problems, Charles Babbage Research Center, Winnipeg, Canad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