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23日 星期六

「放血療法」的前世今生

1860年時醫生為病人進行放血療法的照片(來源:Wikipedia)

惡名昭彰的「放血療法」已經有三千多年的歷史,它由古埃及人最先使用,之後這個療法慢慢被引入古希臘、古羅馬及阿拉伯世界,最後更風行至整個歐洲。放血療法曾經被認為是醫學界的金科玉律,但以現今角度來看,放血療法殺的人一定比救的人多。到了現在,只有很少數的疾病需要用到這種療法。今次,就讓史丹福為大家介紹一下這裡傳奇療法的興衰。

早在二千多年前,古埃及醫書已經記載過劃割皮膚放血的方法。到了公元前5世紀,古希臘「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提出了體液學說(Humorism),令放血療法再進一步發展。希波克拉底來頭不小,到了今天,不少地方的醫生宣誓時都仍然要讀出又他定立的希波克拉底誓詞(Hippocratic Oath)。希波克拉底是一位有醫德的好醫生,但他的醫學理論則仍然非常原始,當然不能與今天同日而語,他提出身體的狀態取決於血、痰、黑膽汁和黃膽汁四種體液的平衡,它們分別與氣、水、土和火四種希臘古典元素相對應。希波克拉底認為女性之所以有月經,是因為要透過出血而淨化身體,所以醫生也可以用人工方法實施放血,淨化身體及令體液再次回復平穩。

另一位大大促進了放血療法的人是蓋倫(Galen of Pergamon)。他是另一位古希臘的醫學界巨匠。他喜歡對動物進行解剖研究,並對解剖學作出了不少重要的貢獻,例如他發現了動脈是用來運送血,而不是當時古希臘人所相信的「氣」。他而發現動脈與靜脈的血並不相同,動脈的血是鮮紅血的,靜脈的血是深紅色的。但他卻再次「好心做壞事」,用不正確的醫學理論解釋了這個解剖學發現,他認為血液在四種體液中佔了主導地位,是最需要控制的體液。他因而發明了一套複雜的理論,根據病人的年齡、體質,及季節、天氣和地點,,決定應該為病人放多少血。蓋倫是當年的醫學界權威,他的理論是無容質疑的,於是放血療法就在醫學界更加風行了。

直到19世紀為止,放血療法在歐洲依然是幾乎所有疾病的標準療法。當年放血的方法包括直接用刀割開動脈或靜脈,又或者多重割破皮膚。即使生理學及解剖學已有一定的發展,體液學說也已遭到摒棄,但醫生們仍然不肯放棄這個方法。

英國國王查理二世(Charles II)中風之後被放了24安士,即相當於約700毫升的血液,之後不久便過身了。

著名音樂家莫札特(Wolfgang Amadeus Mozart)患上重病(學者到現時仍沒有共識是那種病)後,被放血至休克(shock)之後死亡,這位音樂天才逝世時只有35歲。

美國首任總統華盛頓(George Washington)患上咽喉炎(pharyngitis),被醫生在12小時內放了多於2升的血液,約是一個正常成年人總血液容量的三分之一有多,之後這位偉大的總統在四日後離世。

另一位大名鼎鼎的法國軍事家拿破崙(Napoleon Bonaparte)經歷過放血治療之後成功存活,不過之後也被嚇怕,慨嘆道「醫學真是謀殺的科學」。

放血療法熱潮的退卻全賴一位法國醫生Pierre-Charles-Alexandre Louis,他翻查數據,然後用統計學的方法證明放血療法對肺炎並沒有效。這除了是對放血療法的一大打擊之外,更是現代醫學的重要轉捩點。因為這是其中一次最早把統計學用於驗證醫學的嘗試。Louis更提出最早的臨床試驗原則,例如比較兩組相同疾病,但使用不同治療方法的病人,且兩組病人的其他因素,例如年紀、種族、飲食等要盡量相似(雖然他還未有提出隨機的概念)。

有不少人覺得現代醫學不是萬能的,它對很多情況都束手無策,為什麼我們仍相信它?那是因為現代醫學講求證據,它是建基於數據。現代醫學雖然不是萬能,但我們有充足的證據顯示,它是對病人有幫助的,且理應是我們所知的各種療法中最好的。

到了今天,仍有不少替代醫學(alternative medicine)支持者選擇相信直覺而不是相信數據。這是醫學上的一大倒退,就如重新退回當年醫生不斷為人放血的年代,實在令人唏噓。

除了統計學外,另一個令放血療法淡出醫學舞台的原因是病理學的興起。19世紀末,巴斯德(Louis Pasteur)、科赫(Robert Koch)及菲爾紹(Rudolph Virchow)等大師把科學方法帶進醫學,令醫學界開始從科學的角度理解疾病。他們令大家明白到細菌感染及其他的病理機制,從而理解到放血療法對各種疾病的無力。

但放血療法也未完全在現代醫學中絕跡的,有幾種疾病仍然需要依賴這種古老的療法,如真性紅細胞增多症(polycythemia vera )及遺傳性血色素沉着症(hereditary haemochromatosis)等。

真性紅細胞增多症是因骨髓的造血細胞突變而令到紅血球增生,太多的紅血球會令血液變濃,血管容易有栓塞。患者必須定期進行放血,把血容積(haematocrit)降低至一定的水平。

遺傳性血色素沉着症則是因為遺傳性的基因變異令到身體吸引的鐵質增加,太多鐵質可以積聚在肝臟、心臟、胰臟等的器官中,引起肝硬化、心臟衰竭、糖尿病等問題。患者必須定期進行放血,以排走身體的鐵質,避免這些嚴重的併發症。

資料來源:

1.      Parapia LA. History of bloodletting by phlebotomy. Br J Haematol. 2008; 143: 490–5.

2.      Assi TB, Baz E. Current applications of therapeutic phlebotomy. Blood Transfusion. 2014; 12(Suppl 1): s75-s83.

2018年6月9日 星期六

《某日某月》:純如清水的港式青春愛情故事




劉偉恆導演上一套作品《王家欣》廣受好評,把九十年代那種最簡單卻最動人的愛情帶到觀眾面前,看完後眼眶是濕濕的,心裡卻是暖暖的。今次的《某日某月》明顯走了類似的路線,都是九十年代情懷的純愛故事。

其實《某日某月》的故事比《王家欣》更簡單,講述兩位學生受父母反對,男生轉了到寄宿學校讀書,快要移民外國,但二人仍然想要在一起。《王家欣》說的一個有關尋找的故事,而《某日某月》說的是一個堅持與等待的故事。

單純地講電影情節的話,其實非常老套。不過也許正正是這份老套,才令電影來得真摯動人。在那個年少青春的年代,大家都為愛情做過很多難以想像的傻事。當人大了成熟了,愛情就不再那麼容易簡單了,但在心中一隅,我們還是會懷念那個傻傻地愛過的自己。而電影中男女主角為了對方寫情書、等傳呼、偷偷開車、成為觀星學會主席、製造外星無線電傳送器... 這些青春的愛情感覺,真令人非常懷念。

除了青春單純的愛情感覺外,電影另一個賣點就是九十年代的情懷,如Yes CardCD機、中巴、傳呼機機、大哥大手機、四大天王,這些元素非常有效地融入電影中。電影的點題歌曲是九十年代的張學友名曲《還是覺得你最好》,這首歌放在電影中有畫龍點眼之效,效果異常動人。

至於選角方面,湯怡感覺清純,有些鄰家女孩的感覺,化個淡妝演女學生都蠻有說服力的。至於原島大地這個選角很有新鮮感,奈何演技有點青澀,但看得出他很努力,但最後他的演出要用配音,浪費了他努力苦練的廣東話,令人遺憾。

另外,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電影竟然以觀星為主題,男女主角兩人因觀星而認識,男生因為女生而愛上天文,舉行天文活動,而且兩人更選了一顆屬於他們二人的星。而電影似乎有做過一定資料搜集,知道觀星要用紅色電筒,要用星圖,而且更介紹了幾個冬季星座,製作認真,值得一讚。(有一個非常小的瑕疵,就是屬於他們二人的星位於雙子座,而七月是看不到雙子座的。各位如果想跟男女朋友選一顆屬於你們的星,又想一年四季都看得見的話,記得要選些「拱極星」,即永遠不會落到地平線以下的是。在香港的話,星星的赤緯需高於大約67度。)

總的來說,這是一部又老套又簡單的電影,但這正是電影最好看最動人的地方。就是這份老套又簡單得可愛的青澀愛情,才是令人懷念與動容的。


史丹福推介度:83/100

2018年6月6日 星期三

太空中的生理醫學


大家都知道史丹福除了醫學之外,對天文學都甚有興趣。今次不如把這兩個範疇結合,談談人上了太空後發生的生理醫學問題。

「脹臉鳥腿」綜合症

大家看看以看看以下的圖片?大家有沒有留意到這幾位太空人有甚麼共同的特徵?

上圖是奧德塞太空任務太空人升空前的模樣,下圖是他們進行太空任務第一日的模樣(來源:歐洲太空總署)

就是他們的臉部都明顯比在地球時脹了很多,為什麼呢?

原來在太空中的微重力環境會令胸腔膨脹,令到胸腔內壓力減低,令到心臟膨脹,身體的血液由下肢重新分配到頭部與軀幹。在太空中,下肢中約10%的水份會重新分配到上身。因此太空人都臉都是脹脹的,腿則會縮小了,這個現象被稱為“puffy face–bird leg” syndrome,即「脹臉鳥腿」綜合症。

心房膨脹會刺激ANP的分泌,也會抑制身體的RAArenin-aldosterone-angiotensin)系統。這兩個賀爾蒙系統是控制血壓的重要系統,而這些賀爾蒙變化令腎臟排出更多水份與鹽份。研究顯示太空人在太空中的首24小時內已經會減少17%的血漿容量。

更有趣的是,原來太空的微重力狀態會令人貧血。原來當血漿容量減少,紅血球變濃,血比容(haematocrit)上升。腎臟偵測到這變化,就會減少紅血球生成素(erythropoietin),一種刺激紅血球製造的賀爾蒙。紅血球製造因此變少了,太空人回到地球時就可能出現貧血。

不少太空人剛回到地球是都會出現頭暈、心跳加速等症狀,甚至因此而站不穩。原因就是血漿容量下降,令心臟跳動時泵出的血液(學術上稱為心搏排血量stroke volume)減少,泵到腦部的血液不足夠。這時太空人只要多喝水,身體應該就可以慢慢適應地球的重力,控制血壓的賀爾蒙系統及血漿容量也會慢慢回復正常。

「暈太空船浪」

在上到太空的首一至兩天,不少太空人都會出發頭暈、噁心、作嘔作悶等的徵狀,簡單來說就是「暈太空船浪」。幸好這些症狀大多在幾天內就會消退。

「暈太空船浪」與我們平常暈車浪或者暈船浪的原理大同小異,都是因為眼睛與內耳的平衡器收到的訊息有衝突,令大腦的混亂而產生的。例如我們在乘車時看書容易暈車浪,因為眼睛在看書時,收到的信息是靜止的,但內耳的平衡器卻感應到汽車在移動,這個衝突就令大腦混亂而產生暈車浪。

而在太空中,低重力令到上下的概念失去了。對於習慣了地球重力環境的大腦來說,就更加混亂了,所以才會有「暈太空船浪」的問題。有趣的是,當太空人回到地球,腳踏實地時,早已適應了太空微重力環境的大腦可能又會重新混亂起來,於是又會重新「暈浪」一至兩天。

肌肉與骨骼流失

太空環境對我們身體各個系統都有著大大小小的影響,但其中一個影響得最嚴重的系統一定是肌肉與骨骼。

需知道我們下肢及背部有不少肌肉都是用來抵抗重力的,當我們到了一個重力很少的空間,這些肌肉缺少了刺激,很容易就會萎縮。曾有文獻記載,一位太空人在經過6個月太空任務後,小腿肌肉容量流失了20%,而爆炸力則足足減少了一半。因此大家時常見到太空人在太空做運動,其實就是為了鍛練肌肉,減少肌肉萎縮。

同樣地,負責負重的骨骼如果缺少了重力的刺激,也會出現顯著的流失。嚴重的話更可能令太空人提早出現骨質疏鬆,甚至骨折。另外,由於過多的鈣質經腎臟流失,所以太空人患腎石的風險也會增加。

視力模糊

有不少太空人在回到地球後都出現視力模糊及遠視加深的情況,為什麼會這樣呢?

研究人員為了研究這問題,為受影響的太空人檢查眼睛,他們發現太空人眼睛有視盤水腫(optic disc oedema)及棉絮狀斑(cotton wool spot)等的變化,這些變化跟顱內壓(intracranial pressure)上升時發生的變化甚為相似。

於是科學家推斷重力減低令到血液及腦脊液(intracranial pressure)轉移到頭上,令顱內壓上升。另外,太空艙裡的二氧化碳濃度上升都有可能導致顱內壓上升。

總的來說,太空的環境對身體各系統都做成很大的壓力,所以要做成太空人也非常不容易啊!難怪世界各國都只選擇生理機能最好的人去當太空人。

資料來源:

1.       Aubert AE, Larina I, Momken I, et al. Towards human exploration of space: The THESEUS review series on cardiovascular, respiratory, and renal research priorities. Npj Microgravity. 2016: 2

2.       Williams D, Kuipers A, Mukai C, et al. Acclimation during space flight: Effects on human physiology. Canadian Medical Association Journal, 2009: 180; 1317-23. 

2018年6月2日 星期六

鐵幕下的化療藥


「從波羅的海邊的什切青到亞得里亞海邊的的里雅斯特,一幅橫貫歐洲大陸的鐵幕已經拉下。這張鐵幕後面坐落著所有中歐、東歐古老國家的首都——華沙、柏林、布拉格、維也納、布達佩斯、貝爾格勒、布加勒斯特和索菲亞。」1946年,帶領英國贏得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邱吉爾(Winston Churchill)首次在演講出使用「鐵幕」一次來形容把西方國家與蘇聯勢力分開的政治界線,然而這條界線分隔開的不單只是政治、民主與自由,兩股勢力的不和甚至分隔了文化、科學,甚至醫學。

今次,就讓史丹福為大家介紹一種冷戰時期在東德發明,但一直到冷戰結束,鐵幕倒下,才讓世界重新認識的傳奇化療藥──bendamustine

象徵冷戰時期分隔開西方資本主義世界與東歐共產主義世界的柏林圍牆
Bendamustine是一種烷基化藥物(alkylating agents),它可以與DNA的鹼基形成化合物,破壞癌細胞的DNA,從而阻止癌細胞的分裂,殺死癌細胞。它在1963年在東德首次被合成,當年的東德研究人員發現bendamustine(當時被稱作 IMET3393)對多種血液癌症,包括慢性淋巴性白血病(chronic lymphocytic leukaemiaCLL)、成熟B細胞淋巴癌(mature B-cell lymphoma)、多發性骨髓瘤(Multiple myeloma)、何杰金氏淋巴癌(Hodgkin lymphoma),甚至肺癌都有一定的療效。但因為當年東德屬於蘇聯的共產勢力下,被「鐵幕」分隔開,所以這種藥物一直不被世界的認識,甚至在東德境內都不見得太受歡迎。

1989年,象徵分隔開東西德的柏林圍牆倒下,翌年東西德正式統一。Bendamustine終於可以被世界所認識了,它首先進入德國市場,之後慢慢進入世界其他地方。 Bendamustine其中一個吸引人的地方在於它的毒性相較地低。近年,有關bendamustine的研究也越來越多。現時,bendamustine主要用於低等級B細節淋巴癌(low grade B cell lymphoma)與慢性淋巴性白血病。

2013年,就有一個有關bendamustine的大型研究在著名的刺針(The Lancet)期刊中發表。這個研究比較了傳統的R-CHOP化療藥物組合及bendamustine加上rituximab標靶藥物組合(簡稱BR)在低惡性(indolent)淋巴癌與被套細胞淋巴瘤(mantle cell lymphoma)對病人的作用。研究發現與傳統的R-CHOP化療藥物組合相比,使用BR的病人存活率接近,但復發時間延長,而且骨髓毒性、脫髮、黏膜發炎、噁心等的副作用也較少,不過則會有比較多的注射反應。

至於另一個bendamustine可以一展所長的情況就是慢性淋巴性白血病。這是一種令淋巴細胞不正常增生的慢性白血病,病人在疾病初期大多沒有症狀,但隨著病情惡化,病人淋巴節或肝脾腫大、貧血或血小板數量下降、自體免疫現象或發燒、體重減輕等的B症狀,這些病人就需要使用化療藥物控制病情了。傳統使用的FCRfludarabinecyclophosphamiderituximab)毒性很強,經常引起嚴重的免疫力抑制及感染,未必適合年長或者身體較虛弱的病人,這時候毒性較低的BR就是一個值得考慮的方案。研究也顯示相較起在年長病人中常用的化療藥chlorambucil,病人對bendamustine有更好的反應。

Bendamustine雖然已被發明了五十多年,但它一直隱藏在鐵幕之下,直到近年才重新被醫學界所重視。近年有關bendamustine的研究如雨後春筍,我們都很期待這些研究將來可以為病人帶來更有效及安全的治療方案。

資料來源:

1.       Rummel MJ, Niederle N, Maschmeyer G, et al. Bendamustine plus rituximab versus CHOP plus rituximab as first-line treatment for patients with indolent and mantle-cell lymphomas: an open-label, multicentre, randomised, phase 3 non-inferiority trial. Lancet. 2013; 381:1203-10.

2.       WU Knauf, T Lissichkov, A Aldaoud, et al. Phase III Randomized Study of Bendamustine Compared With Chlorambucil in Previously Untreated Patients With Chronic Lymphocytic Leukemia. Journal of Clinical Oncology. 2009; 27: 4378-84

3.       V Gandhi, JA Burger. Bendamustine in B-Cell Malignancies: The New 46-Year-Old Kid on the Block. Clinical Cancer Research. 2009; 15: 7456-61.